寂灭刀意笼罩之下,点苍山门区域的时间与空间仿佛都被彻底剥离、抽空,只剩下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的“静”与终极的“无”。
那并非寻常的安静,而是连声音这个概念本身都被抹除的虚无。飞鸟悬翅,流云定格,山泉凝滞,风息湮灭。那几道试图抵抗、如同暗夜中萤火般倔强亮起的点苍剑意,代表着门中长老不屈的意志,它们或如流云缥缈,或如磐石沉稳,或如雷霆迅疾,皆是点苍剑道精华的体现。然而,这些足以令江湖宵小闻风丧胆的剑意,甚至未能真正触及那灰衣身影的衣角,便如同残雪投入了无形的焚天烈焰,连一丝细微的涟漪、一声象征性的哀鸣都未能激起,便彻底地、干净地湮灭、消散,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它们的存在被直接否定,它们的痕迹被彻底抹除。
云雾深处,隐约传来几声根本无法压抑的、充满了痛苦与骇然的闷哼与短促惊呼,那是剑意被强行碾碎、心神遭受重创的本能反应。随即,整片山脉便陷入了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仿佛连亘古存在的山石、历经风霜的草木,都在这股越理解的意志下,本能地屏住了呼吸,收敛了所有生命的律动。
所有点苍弟子,无论是在明处站岗巡逻的年轻弟子,还是在暗处闭关潜修、寻求突破的长老师尊,无论修为是初窥门径还是已臻化境,都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源自生命本源最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战栗。那并非寻常江湖高手释放的、针对个体的杀气,也不是依靠深厚内力堆积起来的、压迫感十足的威压,而是一种更为宏大、更为根本的法则显现——仿佛直面天地终末、万物归墟的必然命运,一种越了个人意志、宗门荣辱、甚至越了生死概念的绝对真理。在这冰冷而无情的真理面前,任何属于“生”的躁动、反抗、呐喊,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渺小,如同螳臂当车,生不出丝毫悖逆之心,唯有最原始、最本能的敬畏,以及一种面对终极消亡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
“何方高人,驾临我点苍?如此手段,未免……太过霸道!”
一个苍老却依旧保持着剑锋般锐利质感的声音,如同一位绝顶剑客凝聚毕生功力、燃烧神魂意志、试图劈开这凝固时空的倾力一击,自主峰“天枢峰”顶那最为宏伟庄严、象征着点苍派千年荣耀的“流云殿”中悍然传出。声音如同实质的剑罡,撕裂短暂的死寂,带着难以掩饰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前的震惊,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属于一代宗师颜面受损后的勃然怒意。出声者,正是点苍派当代掌门,苏芸冉的生身之父,被誉为“流云剑”的——苏星河!
随着话音,一道璀璨夺目、仿佛将九天星河都引落凡尘、倒卷而上的磅礴剑意,自流云殿深处轰然爆,冲天而起!这道剑意恢弘正大,气象万千,其中不仅蕴含着流云剑法变幻莫测的真意,更隐隐契合周天星斗运行之轨迹,凝聚了苏星河毕生修为的精粹与对天道的感悟。它不再仅仅是内力与剑招的结合,而是近乎于“道”的显化,如同一柄真正的、被赋予了生命与不屈意志的星河神剑,带着斩断一切阻碍、重振山门声威的决绝,悍然撞向那笼罩四极八荒、令万物归寂的领域边界!苏星河身为天下七大剑派之一的掌门,其剑道修为早已臻至化境,只差那临门一脚便可窥探无上天道,这一剑含怒而,更是凝聚了其毕生心血,足以让江湖上绝大多数所谓的顶尖高手为之色变,远非之前那些长老弟子仓促间出的剑意可比。
然而——
现实是残酷的。
那璀璨如星河奔涌、蕴含着无限生机与无匹锋芒、足以开山断流的磅礴剑意,甫一接触寂灭领域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边缘,便如同汹涌澎湃的海浪,猛地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仿佛横亘于现实与终末之间的“叹息之墙”!剑光流转的度,肉眼可见地变得无比迟滞、凝涩,仿佛陷入了万载玄冰之中,每一个微小的变化都需耗费巨大的力量。更令人骇然的是,剑意之中那原本磅礴浩瀚、象征着生命力量的生机,以及那足以切开百炼精钢、无坚不摧的凌厉锋芒,竟被那无处不在、无所不包的“终末”与“寂灭”意蕴,如同最霸道的酸液腐蚀最脆弱的金石般,迅地、无情地侵蚀、瓦解、消融!那感觉,就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被泼上了褪色的圣水,所有的色彩与意境都在飞流逝,归于苍白,归于虚无。
“呃……!”
流云殿内,苏星河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楚的闷哼,身形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晃,脸色瞬间掠过一抹不正常的潮红,随即又变得如同金纸般苍白。显然,这隔空一击,他已吃了不小的暗亏,剑意被强行碾碎的反噬,直接伤及了他的心神。他那充满难以置信与惊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抖,再次响起,艰难地穿透凝固的空气,回荡在死寂的山峦之间:“这……这究竟是什么力量?!非道!非魔!近乎……天地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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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言凌空而立,灰衣在绝对静止的空气中,仿佛自身就是运动的源头,是这片死寂领域中唯一的“变数”。他的目光平静地穿透层层云雾与殿宇楼阁的阻隔,精准地落在了天枢峰顶的流云殿,落在了那位心神剧震、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迹的掌门身上。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没有刻意提高,也没有蕴含任何内力,却带着一种仿佛天地规则自行宣判般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此刻点苍山内每一个门人弟子的耳中,直接烙印在他们的认知深处,无法抗拒:
“我说了,为苏芸冉而来。”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不容更改的既定事实,“她的‘病’,非世间药石能医,非尔等修为能解。若再执意阻拦,”他微微顿了顿,似乎是为了让接下来的话语更具分量,“休怪李某……踏平你这点苍山门。”
话语很轻,平淡得如同在闲聊时说“今日天气尚可”。然而,这寥寥数语,却重如山岳,带着一种言出法随般的恐怖分量,狠狠地压在所有点苍弟子的心头,让他们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没有人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这个神秘的、如同执掌死亡与终结本身化身的灰衣人,绝对拥有将他这平淡话语变为残酷现实的能力!点苍派千年传承,剑道圣地,无数先贤心血所系,在此人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苏星河沉默了。死一般的沉默。对方所展现出的力量层次,已经完全、彻底地出了他毕生所学、所能理解的范畴。那是一种近乎“道”、触及世界本源的力量,凌驾于所有世俗武功、内力、剑意之上,是规则的体现,是命运的宣判。硬拼?拿什么拼?拿点苍派上下数千弟子的性命去填?拿这传承了千年、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基业山门做赌注?结果,恐怕真的只能是……山门破碎,传承断绝,血流成河!
为了女儿那一线或许尚存的、渺茫的生机,也为了点苍派这艘大船不至于在此刻彻底倾覆,他,点苍掌门苏星河,肩负着整个门派存续的重担,不得不……放下宗师的尊严,压下父亲的焦灼,选择……低头。
“……阁下,”苏星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一种英雄折翼、宗门受辱的深沉苦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压出来,“请……收手吧。”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砸在在场每一个点苍门人的心上,“小女……她现在……便在‘玉衡峰’后山的‘静心苑’中。请阁下……随我来。”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如同沉重天幕般笼罩着整个点苍山门、令万物死寂、时空凝固的恐怖意蕴,如同退潮般,倏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来得突兀,去得干脆,不留丝毫痕迹。
风,重新开始在山谷间流动,带着劫后余生的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埃;云,继续在高空翻涌奔腾,舒展着被禁锢已久的姿态,变幻着形状;那些之前被定格、如同下饺子般从半空坠落的飞鸟,惊慌失措地拼命振翅,出尖锐的啼鸣,歪歪斜斜地飞向远方,寻找安全的栖枝;山林间被冻结的溪流重新传出潺潺水声,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一切属于“生”的动静与声响,都在这一刻重新回归,世界恢复了色彩与活力。但,所有侥幸生还的点苍弟子,都如同刚从一场最深沉的、无法醒来的噩梦中骤然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四肢软,心有余悸,目光呆滞而又充满了无法驱散的恐惧,齐刷刷地望着那个缓缓自空中降下,如同羽毛般轻巧落于天枢峰中央广场光滑石板上的灰色身影。那顶低垂的斗笠,遮住了一切可能的表情,却遮不住那份令他们灵魂都在颤抖的、深不可测、仿佛连接着无尽深渊的冰冷气息。
李不言随手一招,动作自然写意,那艘暗金色的、蕴含着空间之力的“浪里飞”模型便化作一道微光,没入他宽大的袖中,消失不见。他踏足于广场之上,脚下是点苍派历代先贤以心血打磨、光可鉴人、象征着宗门荣耀与历史的厚重石板。斗笠依旧低垂,将他大半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唯有那份仿佛与周遭生机勃勃的天地格格不入的、源自归墟本源的冰冷死寂气息,如同一个无形的力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让周围所有点苍门人,包括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自视甚高的长老们,都不敢直视,下意识地垂下目光,或惊慌地避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神魂,或被那死亡的气息所沾染。
苏星河已从流云殿中快步走出。他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矍铄、双目开阖间精光如电、不怒自威的中年人,常年身居高位与精修无上剑道,养成了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但此刻,他那如剑般笔直、象征着刚毅与决断的眉宇,紧紧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脸上笼罩着挥之不去的、如同浓重阴云般的忧色,以及更深层次的、对未知力量的惊疑、困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惧意。他身后,紧跟着几位须皆白、或面色红润、气息无一例外都沉凝如渊海的长老,皆是点苍派的核心高层,是门派的基石。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目光复杂地聚焦在那个神秘的灰衣客身上,其中交织着难以消弭的警惕、宗门受辱的愤怒、对绝对力量的忌惮,还有一丝身处绝境、前路茫然的……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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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苏星河在距离李不言三丈之外停下脚步,这个距离,对于他们这等感知敏锐的绝顶高手而言,已是极具危险性的、一触即的范围。他沉声开口,声音竭力保持着身为掌门的冷静与威严,但那份锐利如剑、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目光,却死死地试图穿透那层寻常的斗笠阴影,看清下面隐藏的真容,以及那恐怖力量的根源。“与小女……又是何关系?又如何能如此断定……可治她身上那……连药王谷孙先生都束手无策的‘奇症’?”他将“奇症”二字咬得稍重,带着试探的意味。
李不言静立如脚下生根的磐石,对于苏星河前两个探究他身份与来意的问题,他恍若未闻,没有丝毫回答的兴趣,仿佛那些世俗的关系与名号,于他而言毫无意义。他只是微微抬了抬斗笠,露出了线条冷硬、仿佛由冰雪雕琢而成的下颌,用那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古井深潭的声音,直接切入最核心的问题:
“她,非是患病。”他顿了顿,似乎要让这几个字的含义,清晰地、不容置疑地烙印在对方心中,“而是身遭异种力量侵蚀。此力源头,可追溯至西域楼兰古国遗迹,与彼地传说中的‘古魔’之力,系出同源,性质相近。”他的话语没有任何猜测、推断的成分,只有一种陈述冰冷事实的、毋庸置疑的肯定,仿佛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判决书,“此力诡谲阴毒,非单纯破坏肉身,而是侵蚀生机本源,污染神魂灵智,使其渐趋异化,最终……沦为非人非魔的怪物。寻常医道法门,内力疏导,乃至清心净神的咒法,对此……皆是无用,徒劳无功。”
苏星河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楼兰!古魔!
这正是他们点苍派几位辈分最高、见识最广博、曾游历西域的太上长老,在反复检查了苏芸冉那诡异莫测的症状、并结合她之前西域之行带回来的、语焉不详的零星线索后,经过无数次密室争论、翻阅无数古籍残卷,才得出的、最接近真相、却也最令人不安和绝望的猜测!此事,已被列为点苍派当前最高机密,仅有在场这几位核心高层知晓,严令禁止外传,生怕引起门派恐慌或是江湖上的觊觎!此人……此人如何能一口道破?!而且语气如此笃定,如此平静,仿佛亲眼所见、亲身经历!难道……他真与那诡异莫测、足以倾覆王朝的“古魔”之力,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深刻的关联?他此来,是友?还是……更大的灾难?
“你……你究竟……”苏星河心中的惊疑如同狂潮般翻涌奔腾,几乎要冲口而出,将那积压的恐惧与疑问尽数倾泻。
“带路。”李不言却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语气简洁到了极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仿佛命运齿轮已然开始转动般的决断,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商量余地,“迟则生变。她……撑不了太久。”最后几个字,虽然依旧平淡,却像是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了苏星河作为父亲最柔软、最焦灼的内心。
苏星河被这简短却重逾千钧、直指要害的话语堵回了所有翻腾的疑问与试探。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而沉重,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强行压下心中惊涛骇浪般的震动与种种不安的猜测。事已至此,形势比人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女儿命悬一线,气息奄奄;宗门安危系于他人一念之间,千年基业摇摇欲坠。除了相信这个神秘莫测、力量通玄、敌友难辨的灰衣人,赌上那看似渺茫、却是唯一可见的一线生机,他已别无选择。他用力地挥了挥手,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孤注一掷的决绝,示意周围那些依旧保持着戒备姿态、手按剑柄、敢怒不敢言的长老与精英弟子们退下,让开一条通往玉衡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