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从来没听过的发展。”宋渊慢悠悠地应着,看着我的时候,眼中笑意似乎是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切的实感。
“老师当真什麽都不知道?”
“当然,我连明天上什麽课都不知道呢。”
“兴许您的情况就是不用上课呢?”他略作思考,居然真的是在认真帮我琢磨情况:“”毕竟是实习教师,日常不需要上课,只需要在其他课堂旁听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这也有可能。”我说,“不过你真不着急啊,都这个点了,不回去宿舍吗。”
“您就当我临时改了主意,”他心不在焉的应道,仍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不是刚刚才说您对这儿什麽都不知道?那教师宿舍在哪儿,知道吗?”
我果断摇头。
“那就当我准备感谢您帮我写了借条和这把伞的谢礼,我顺便陪您多走一趟。”他笑眯眯地说,“不过就是要劳烦老师稍微多费点心思,毕竟绕这一圈的话,我怕是要错过最後的关寝时间了。”
按着他的说法,错过关寝时间的学生和图书馆这边的情况一样。
不过身边有我这个老师陪同,说不定也能和之前一样侥幸能逃过一劫。
“你就这麽相信一个新来的实习老师?万一要是我说话不好用呢?”
对于这个问题,学生本人倒是有点坦然地过分。
他擡眼扫过身後逐渐远去的图书馆大楼,轻飘飘地回答说:“情况再坏也坏不过刚才,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不幸,就当是和此前的幸运互相抵消了吧。”
和我多少还拿出一点忧虑态度的情况不同,他是真的很坦然,也真的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不过此前有从图书馆成功借阅的案例在前,我陪着宋渊回到他的宿舍楼下时,玻璃窗户後面也擡起一张属于女人的苍白泛青的脸。
那瘦削寡淡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球的存在感分外明显,仿佛鱼类一般微微突起,眼白颜色黯淡浑浊,遍布狰狞细密血丝。
负责宿管室的是个佝偻脊背的中年妇女,女人的眼珠在眼眶里过分灵活地转来转去,她盯着不守规矩的晚归学生,脸上肌肉拉扯着,似乎是挤出来一抹奇异又愉悦的笑容。
“迟到了丶迟到了……违反规定……你不是个听话的学生……”
女人的身体距离玻璃越来越近,透明罩下拢住的仿佛是某种柔软又诡异的无骨生物,此时得了合适的借口,更是恨不得尽快将自己从玻璃里面挤出来,那声音听着的感觉也是愈发奇怪,不像是人类声带能发出的音色,更像粘稠沼泽深处的含混气泡破碎,胡乱拼凑挤出的呼噜怪音:
“为什麽这麽晚才回来——”
“去图书馆借明天上课要用的书,又赶上了下雨,路上就慢了些。”宋渊仿佛对面前异常全然无视,神色如常的回答,说到这里时忽然又侧了侧身子,露出被他挡在後面的我,“这位老师亲自送我回来的,她可以作为证明。”
女人的眼珠又转了转,随着宋渊的动作飞快落在了我的身上。
“……”好一会,屋内暖光闪烁几下,仿佛先前诡谲变化的影子不过是劣质灯泡闪烁出的视觉错位,再眨眨眼,对方已经慢吞吞地收着袖子完整缩了回去,不太高兴丶又好像很认真地低着头,含糊咕哝了一声。
“……实习教师,偏偏是这个实习教师。”她嘀咕着,又点点头,悻悻道:“好吧,实习教师也是教师。”
宋渊这会瞧着明显比刚刚更松弛了些,他弯着眼睛,语调听着也是全然放松的轻快:“这样,我能进去了吗,阿姨?”
“滚进去吧,怎麽偏偏就让你碰上了?下次就没这麽好运气了……”女人气急败坏地嘀嘀咕咕,宋渊的神色愈发从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他原本脚尖已经转向门口,忽然又飞快扭过来,快步凑过来轻声问我:“您明天的课程安排是什麽样的?”
我歪歪头,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那要是这样的话,”他顿了顿,声音带笑,也有些刻意到浮夸的做作引导:“您明天能不能来上我们的课?我们系的课表安排很简单的,而且也不用早起……”
见我不答话,只是静静看着他,这年轻人倒也没什麽不自然地反应,十足从容的接了下去:“主要是,想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伞还给您……”
脑子看起来很好用的年轻人就这麽坦坦荡荡地看着我,完全没提换伞不过是分分钟就能完成的事,或者说,其实他现在就能递给我。
但他不张嘴,我也没提醒。
……嗯。
我想皱皱眉,最终还是放弃了。
行吧。
就当是为了配合年轻人想要多研究一点的小心思,也顺便能填补我明日的行程空缺。
我在他期待太过明显的注视中点了点头,便也就看着一点莹亮的光彩升起,细细密密地点缀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他舔舔嘴唇,声音忽然有些莫名地生涩感:“那就,明天见?”
我也温和应下:“明天见。”
……
宋渊垂眸转身的瞬间,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
他牢牢按在胸前的几本书不自觉地向胸膛压了压,可他越用力地压住胸口,越能清晰感觉出肋骨之下速度异常的心脏。
无论因为什麽原因,这会心跳的速度都有点太过可怕了。
年轻人擡手按着胸口,只觉外面雨夜冷风散去後,颧骨与耳廓逐渐上升的温度也开始变得愈发明显。
他放缓脚步,忽然停下来腾出一只手,用冰凉的手背压了一会高热的脸颊。
……回寝室之前,还是先去洗把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