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那边传来的情报信息,藏在三沙城队伍里的一小部分人对密教的态度要更明确些,更是三番五次借着想要了解教派细节的理由,努力试图想要更深一步的了解。
这也是密教在其他地方能够快速扩散站稳脚跟的理由之一,本就是在战乱灾荒的环境下诞生的特殊教派,如今这种物资极度匮乏的极端环境之下,普通民衆心中衍生出的疯狂求生欲,正是他们进一步繁衍扩散的绝佳温床。
但三沙城的这一小波人努力的效果不太明显:一来卡洛斯本就已经算是密教的老巢,无需过多费力气再传教扩散;二来是近段时间派人盯着他们的力度远比盯着三沙城那边强得多,留下三两不成气候的普通信衆,对面野心勃勃,对这一类型的倒也看不上眼。
“指挥官……?”我在这边沉思的功夫,埃迪的声音忽然又一次从通讯器里响起,年轻人爽朗的声线少见变得犹豫,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当真不打算采取措施吗?”
我顿了顿,还是温声问他:“什麽措施?”
“卡洛斯几个最重要的密教集会点您应该都很清楚了吧?难得的机会,当真不要一网打尽吗?”
不。
当然不。
不仅不会这麽做,我还会继续闭着眼睛,允许更多的密教徒如朝圣般涌入这座城。
列文看着我,眼神变得愈发复杂。
“这对您没好处……”他拽住了我的手,低低念着,“您的身份本就特殊,要是在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被那群疯子当做复生的象征……”
这我知道。
“我想不止是三沙城的那位,被密教掀起更多麻烦的其他主城区的负责人,他们日後的态度对您也是个极大的威胁……”
这我也知道。
——但总得有人去做到这一步,不是嘛?
人各有立场,许多人眼中所谓的稳定,是诸多势力费尽力气维持住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平衡,各方力量盘根错节此消彼长,仅仅是更换一座城的领袖,一个教派的象征,能交换出来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
我当然知道这种判断对跟在我身边的某些人来说不算公平,所以登上卡洛斯的城墙时,我没让任何人跟着。
当年在城墙旁边对着妖精许下的愿望我还记得,而要如何从组构愿望的文字中寻找漏洞也是妖精们天生的强项,聚集在卡洛斯的密教徒数量远超预期,这里面要说没有妖精的手笔,我也是第一个不信。
……
“……所以,不亲自来回答我吗?”我坐在城墙旁边,轻声询问这片黑色的土地,“卡洛斯现在的情况,是你自己主动做出了判断,还是阿缇耶和你做了交易?”
我话音落下,妖精的眼睛便贴近在我的面前。那双琉璃制品般剔透冰冷的眼珠直勾勾地看向我的眼底,他认真观察我的表情,许久才後退几分,安静地回到了正常人类可以接受的距离上。
他凝视着我,观察着我,少年姿态纤细单薄的身影慢慢靠近,如蔓延的泥沼攀爬上我的膝盖和小腿,他仰头看着我的眼睛,脸上凝聚着浑浊的痴态。
“她向我许愿,也对我承诺。”蓝切斯特轻声回答我。
“她要我‘许可’,更多的信衆可以不受阻碍的进入这座城市,他们会如同你最初许下的愿望那般,仅仅是站在你的身边便感到发自内心的安稳,如此这座城里信仰你的人更多,未来这世上信仰你的人也会越多……”
“他们会聚集在此,守着你,追随你,对你的渴求强烈到离开你就会死去的程度;而到了那个时候——”
他忽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神态似是抿唇羞涩的微笑,又像是一瞬失控的狰狞扭曲,借着抿起的嘴角,小心咽下口中饥饿泛滥的贪婪涎水。
“您就会和当年那样,会再一次心甘情愿地选择留下的,对嘛?”
我没有回答,而是仰头看向矗立在城镇另一侧的苍白龙骸。
“他很久没有出声了,对嘛?”
蓝切斯特看着我,点点头。
“龙已经死了,”他的手指缠上我的手指,胸膛想要靠上我的胸膛,泥沼伸出的阴湿缠藤一般,柔弱无骨地攀附上我的肩膀与手臂,低声呢喃道:
“您的龙死了,骑士死了,魔女丶暴君丶追随者……这些全都成了过去的故事,只有我还留在这里,只有我还能理解您的愿望,您在此一无所有,您要是还想在卡洛斯做些什麽,只能依靠我——”
我仍仰着头看着那远处的龙,又一次确定道:“他确实安静了很久,是吗。”
妖精的手指箍紧我的手腕,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带着鲜活的怒气。
唉,好容易有点自己的情绪,怎麽还是个不耐烦的暴脾气?
“我也没说不靠你呀,”我叹口气,慢吞吞地应声道,“就像你说的,空铠甲,魔典,现在这些对我而言都算不上靠谱,唯一一个能正经对话的老朋友也就只有你了……”
“但你为什麽要和阿缇耶合作呢?”我停顿一瞬,转头看向那双已经挨在我肩头的眼睛。
“她也是密教的一员,她也有自己的私心,你怎麽就能确定和她合作成功之後,你还能拿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妖精微微一怔,他看着我,慢半拍地眨了眨眼睛。
“你想要我的血肉对吧?”我轻飘飘地反问他,“但阿缇耶是活着的人,比起血肉骸骨,她应该更想要我活着成为她的‘奖励’;到时候你应该也就只能看着她站在我的旁边,拿走你应得的‘奖赏’。”
蓝切斯特仰头看着我,手指有意无意地加重了力气。
“……我想要的,你愿意给我?”
“当然可以。”我点点头,坦然应下。
“只不过,这是另外的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