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依然难以驱散那无孔不入的寒意。雍亲王脸色铁青,负手而立,望着帐外那丝毫没有停歇迹象的暴风雪,一言不发。
帐内,郭骁丶韩青等将领以及幕僚们皆垂手肃立,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王爷,”郭骁硬着头皮上前,“风雪太大,我军多为南兵,不耐酷寒,冻伤者已逾千人,士气低落,攻城器械也多被冻损……今日……今日恐难再战了。”
韩青也失去了之前的锐气,身上落满了雪花,狼狈不堪:“末将无能,骑兵……在雪地中难以施展,侧翼亦被那支突然出现的逆匪残部纠缠,未能建功。”
他们谁也没想到,一场志在必得的攻城战,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戛然而止。
一名幕僚忧心忡忡地道:“王爷,据当地老吏言,此等暴风雪,在北疆亦属罕见,一旦起来,恐怕非一两日能停。我军粮草转运困难,若在此久留,恐生变故啊!”
另一名幕僚则道:“王爷,那林枫似乎真有气运加身……此战,恐天不助我……”
“够了!”雍亲王猛地转身,一声厉喝,打断了衆人的议论。他的眼神阴鸷得可怕,胸膛因愤怒而微微起伏。
天不助我?气运加身?
他绝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但眼前这恶劣到极点的天气和军队面临的现实困难,却是不争的事实。
继续强攻?在暴风雪中让不习寒冷的士兵去攻打据险而守的敌人,那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即便能拿下龙渊,也必然是伤亡惨重,元气大伤。他雍亲王带来的是自己的嫡系精锐,折损在这里,回去如何向皇帝交代?如何压制朝中政敌?
就此退兵?七万大军,劳师动衆,耗费钱粮无数,却连一个只有几千人守卫的残破城池都拿不下,还被一场风雪逼退?这让他雍亲王的脸面往哪里放?朝野上下会如何看他?
进退维谷!
雍亲王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从未感到如此憋屈和愤怒!明明拥有绝对的优势,却被天气和一支小小的残兵,逼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帐外,风雪的呼啸声如同嘲讽,不断灌入他的耳中。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炭盆里的火光映照着雍亲王阴晴不定的脸。
终于,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传令……三军……拔营……撤退。”
“王爷!”韩青等人失声惊呼,心有不甘。
“撤!”雍亲王猛地闭上眼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撤回朔方城,依托坚城,等待风雪过去,再从长计议!”
他知道,这个命令一下,他此次北征的声势和威望,将遭受沉重的打击。但他更知道,在眼前的情况下,撤退是唯一理智的选择。保存实力,远比一时的意气用事更重要。
“末将……遵命。”衆将见雍亲王心意已决,只得躬身领命。
当夜,在漫天风雪的掩护下,七万大炎军队,带着无数的冻伤者和未能实现的野心,如同来时一般,悄然拔营,向着南方的朔方城,狼狈撤退。
他们来得气势汹汹,去得却悄无声息,只留下了一片被鲜血染红丶又被白雪覆盖的战场,以及那座在风雪中依旧倔强屹立的龙渊城。
第二天,当暴风雪稍稍减弱,龙渊城头的守军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时,看到的是一片白茫茫的旷野。昨日还旌旗招展丶杀声震天的官军大营,已然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来不及带走的破烂营帐和车辙印记,迅速被新雪覆盖。
“撤了!狗日的撤了!”了望的士兵发出了难以置信的丶带着狂喜的呼喊!
消息迅速传遍全城!
劫後馀生的巨大喜悦,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士兵们相拥而泣,民衆奔走相告!绝处逢生的激动,冲散了连日的疲惫和恐惧。
王胡子带着他仅存的一千多名扬威营旧部,被隆重地迎进了龙渊城。这些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汉子,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
林枫亲自在城门口迎接王胡子,看着他苍老了许多却依旧坚毅的面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王,辛苦了!回来就好!”
王胡子虎目含泪,单膝跪地:“殿下!末将……来晚了!”
“不晚!”林枫扶起他,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幸存者,声音铿锵,“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是你们,和这场风雪,一起守住了龙渊!”
他登上残破的城楼,望着下方欢呼的人群和白雪皑皑的旷野,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战,龙渊损失惨重,守军折损过半,城防更是破烂不堪。但,他们终究是守住了!在雍亲王七万大军的猛攻下,在绝对的劣势中,奇迹般地守住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看似是天意,又何尝不是他们永不放弃丶战斗到最後一刻所换来的转机?
经此一役,龙渊这棵幼苗,虽然在狂风暴雨中被打得枝叶零落,但它的根,却在这血与火的洗礼中,扎得更深,更牢!
林枫知道,雍亲王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风暴还在後面。但至少,他们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擡起头,望着依旧阴沉的天空,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冰冷,却让他更加清醒。
北辰的火种,未曾熄灭。
龙渊的旗帜,依然飘扬。
这乱世争霸之路,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