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衣角与未凉的体温
露营的最後一天,阳光透过樟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念初帮丁星禾把画具装进帆布包时,林道尽头忽然传来粗野的争执声。丁星禾新画的速写本被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抢在手里,为首的黄毛用手指戳着画页上的骆驼,嬉皮笑脸地说:“这玩意儿画得跟驴似的,还敢拿出来现眼?”
“还给我!”丁星禾急得眼圈发红,想去抢,却被个瘦高个推得踉跄後退,差点摔倒。
刘念初把帆布包往地上一放,快步冲过去挡在丁星禾身前,後背挺得笔直:“你们干什麽?把本子还她!”她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胳膊上昨天被打青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黄毛上下打量着她,嘴角撇出抹嘲讽:“哪来的小丫头,想当护花使者?”他把速写本往地上一摔,皮鞋碾上去,“这林子是我们罩着的,想在这儿玩,得懂规矩。”
丁星禾气得浑身发抖,捡起块小石子就朝黄毛扔过去:“你们是强盗!”石子没砸中,反而惹得瘦高个火起,伸手就去抓丁星禾的头发。
刘念初想也没想,一把将丁星禾拽到身後,自己硬生生挨了瘦高个一拳,打在肋骨上,钝痛像水波似的漫开来。“不准碰她!”她咬着牙,抓起地上一根断树枝,尽管手臂在抖,眼神却亮得惊人。
就在这时,吴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住手!你们在干什麽?!”她刚送完其他同学上车,折返回来找她们,浅灰色冲锋衣的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米白色的针织衫。看到眼前的情景,她脸色骤变,快步冲过来,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黄毛等人显然没把一个女老师放在眼里,反而被“报警”两个字激怒了。他啐了口唾沫,猛地从後腰摸出把折叠刀,刀刃“啪”地弹开,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多管闲事的老女人!今天连你一起收拾!”
刀身带着风声朝吴敏扑过来的瞬间,刘念初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只看见吴敏胸前别着的那支钢笔——是上次书法展後,自己送给吴老师的谢礼,笔帽上还刻着个小小的“途”字。
“吴老师!躲开!”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了过去,用尽全力将吴敏往旁边一推。吴敏踉跄着撞在树上,回头时,只看见那把刀深深扎进了刘念初的左胸,刀柄还在微微颤动,鲜血像破堤的洪水,瞬间染红了她的白色T恤。
“念初——!”吴敏的声音撕裂了林间的寂静,她扑过去抱住缓缓倒下的刘念初,指尖触到那片滚烫的湿意,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撑住!念念你撑住!救护车!我叫救护车!”她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按错了号码,眼泪砸在刘念初的脸上,混着血珠滚落到地上。
丁星禾瘫坐在地,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却死死抱着刘念初的腿,像是这样就能留住她。
刘念初靠在吴敏怀里,呼吸越来越微弱。胸口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着,疼得她眼前发黑,却能清晰地闻到吴敏身上的艾草香——是她总放在口袋里的艾草包,说能驱寒。“吴老师……”她想擡手擦去吴敏脸上的泪,手腕却重得像灌了铅,“别……哭……”
“我不哭,我不哭,”吴敏拼命咬着嘴唇,用自己的体温裹住她冰冷的手,“念念看着我,别闭眼,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我们去医院,去最好的医院……”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视线却死死盯着那不断扩大的血渍,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快要裂开。
救护车呼啸而至时,刘念初已经陷入了昏迷。医护人员擡担架过来时,吴敏死死攥着她染血的衣角不肯放,直到医生急声说“再耽误就危险了”,她才颤抖着松开手,指尖早已被血浸透。
急救室的红灯亮起时,吴敏瘫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周叔叔和丁星禾的父母匆匆赶来,看到她满身是血的样子,都惊得说不出话。“报警了……人跑了……”吴敏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医生说……伤在心脏附近……很危险……”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归属地显示是爸妈出差的城市。吴敏的心猛地一跳,接起电话,那边传来的却是个沉稳而悲伤的男声:“请问是刘念初的家属吗?我是市公安局的……刘建国丶方梅同志在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了,我们……”
後面的话,吴敏一个字也没听清。手机从手里滑落,“啪”地摔在地上,屏幕裂成了蛛网。她看着急救室紧闭的门,又想起早上通电话时,妈妈笑着说“等我们回去给你做草莓酱”,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手术同意书需要直系亲属签字!”护士拿着表格匆匆跑出来,神色焦急,“病人情况危急,必须立刻手术!”
吴敏猛地站起身,血渍斑斑的手抓住护士的胳膊,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异常坚定:“我签!我是她的亲属!我是她的监护人!”
护士愣住了,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最终把笔递了过去。吴敏握着笔的手在抖,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吴敏,你必须撑住,你现在是念念唯一的亲人了。
手术进行了整整五个小时。当医生摘下口罩说“手术很成功,但还没脱离危险期,要看今晚的情况”时,吴敏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第二天清晨,刘念初终于醒了。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吴敏坐在床边,握着她没插针管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的针眼。
“吴老师……”刘念初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眼神涣散地四处看,“我爸妈……回来了吗?”
吴敏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俯下身,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说:“念念,有件事……老师必须告诉你。”她停顿了很久,才艰难地开口,“你爸妈……他们执行任务时,遇到了意外……”
刘念初的眼睛慢慢睁大,瞳孔里的光一点点褪去,最终只剩下死寂的灰。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吴敏以为她会崩溃,想抱住她,却被她轻轻推开。过了很久很久,刘念初才转过头,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们……是不是很勇敢?”
吴敏愣住了。
“我爸说过,当警察的,总要有人站出来……”刘念初的嘴唇动了动,眼泪还在流,眼神却渐渐有了光,“他们……完成任务了吗?”
“完成了,”吴敏的声音哽咽了,“他们很勇敢,所有人都为他们骄傲。”
刘念初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却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跟谁告别。病房里静得只有监护仪的声音,吴敏看着她胸口起伏的纱布,忽然明白,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骨子里藏着和她父母一样的坚韧——懂得责任的重量,也懂得失去的代价。
她轻轻为刘念初掖好被角,在心里默默说:念念,别怕,以後有我。你的路,我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