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灯会散尽,栾序亲自将黛玉送回林府。
直至目送她身影消失在绣楼门内,他方才策马离去,一去半年,还有成山政务待他处理。
黛玉却未立刻安歇,她悄悄从支起的窗子探出半个身子,凝望着哥哥离去的那条路,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在寂静的街巷尽头,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刚回身,一股却绝不容忽视的血腥气便悄然裹挟了她。
未及反应,修长而冰凉的手已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将她按回了窗边的墙壁上,掌心抵在她耳侧,将她困于方寸之间。
黛玉微惊擡眸,与心跳声同时失控的是猝然撞入一双眯起的,情绪难辨的眸子里。
谢昭就站在她面前,十一岁的少年,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丝毫无损那份惊心动魄的俊美。
他眼尾泛着委屈的薄红,长睫湿漉,像是被雨淋透,无家可归的猫儿。
“姐姐…”他的声音低哑:“可让我好等。”
说完,他便放下支撑着的手,整个人仿佛脱力般,将完美的下颌轻轻搁在她单薄的肩头,温热的呼吸绕在她的颈侧:“今天是团圆节,姐姐莫不是忘了,家里还有个弟弟在等着?”
然而黛玉此刻完全顾不上他话语里的委屈,那愈发浓重的血腥味让她心头一紧:“昭儿,你受伤了?”
他靠得越近,那股铁锈般的气息便越是化不开。
谢昭却不答,自顾自地抱怨:“姐姐才不担心我受不受伤呢,只管同别人逛灯会,放河灯,笑得那麽开心…”
黛玉真是哭笑不得,只一味试图将这只趴在自己肩头的大型布偶娃娃扶正,好看清他的伤势:“你既也在,为何不同我们一道?”
说罢便她伸手想去检查。
谢昭却灵巧地避开了她的触碰,气鼓鼓地转身,一言不发地坐到了贵妃椅上,将脸扭向一边:“姐姐都没发现我,我才不要主动凑上去。”
那神态,十足的怨妇。
黛玉见他真闹起了脾气,不免好笑,柔声解释道:“灯会上那麽多人,我可不保证一眼就能瞧见你呀。”
这话不知哪处又惹到了他,谢昭猛地转回头,眼圈更红了,赌气道:“那便让我疼死好了,反正姐姐也不在意。”
说着,他像是极其不经意地动了一下肩膀,让那自肩胛骨处蜿蜒而下的剑伤,更加清晰地暴露在黛玉的视线里。
黛玉果然瞬间紧张起来,上前几步:“怎麽回事?是苗人伤的伤得重不重?”
“是苗人伤的,却也不能怪他们,我也有错。”此时谢昭已然斜倚在了贵妃椅之上,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他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示意黛玉坐下:“那姐姐得听我好好说道说道,我才告诉你。”
他口中的南疆,与栾序描述的瑰丽奇幻截然不同。
那里古老丶守旧丶部落规矩森严甚至近乎顽固不化,处处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唯一的优点,他撇撇嘴承认,便是景色确实极佳,不同于中原的绚烂野性。
他说得极为详细,让黛玉对那片神秘之地的认识陡然变得多面。
待谢昭说完,却忽然直直地看着黛玉,那双总是含着委屈的眸子里,此刻沉淀出些黛玉看不懂的,深沉而晦暗的东西。
可,他们自小一同长大,亲密无间,她以为对他早已了如指掌。
但此刻,她却恍惚觉得,他身上似乎藏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那复杂的眼神并未停留太久,很快他便垂下了目光,长睫掩去所有情绪,声音也低了几分:“姐姐,其实去这趟南疆,我才知道,我外祖母,她原来是苗疆前任圣女。原来像她这般,最终在家庭中蹉跎了一生的女子,在未嫁人之前,也曾有过那样绚烂夺目的时刻。”
谢昭半支起身子,郑重其事地说道:“姐姐,即便日後不是我,我也希望你依然能做你自己。”
他的眸子澄澈而透亮像极了熠熠生辉的星辰。
他说完,没等她消化这个消息并作出回应,便伸手,抓过黛玉微凉的指尖,贴在自己同样冰凉的脸颊上。
他闭上眼,声音近乎呓语:“姐姐,我有点累了,可以借你的贵妃椅休息一会儿吗?”
这人,分明已经躺着了还要来问她。
黛玉想打趣几句,却见他月白的外衫上渗出的点点血迹愈发明显,无奈道:“可以,自然可以,但你的伤口必须重新包扎止血,我这就去请大师兄来。”
谢昭却嘟囔了一声,抓着她的手指不肯放,执拗得像个别扭的孩子:“不必管它,也不准姐姐去请大师兄,今日是团圆的日子,我就要跟姐姐团圆,谁都不许来打扰…”
声音渐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竟就那样握着她的手指,倚在她的床榻边沉沉昏睡过去。
翌日,晨光熹微,透过轻纱帐幔洒入室内。
黛玉悠悠转醒,有些恍惚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安稳地睡回到了拔步床的里侧。
她掀开锦被坐起身,帐外守候的江月听到动静,立刻上前挽起床帘,柔声问道:“小姐,现在才卯时三刻,可还要再睡一会儿?”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昨夜的记忆回笼,忙问:“昭儿呢?他的伤还需重新包扎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