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咧嘴一笑,露出几分与他阴狠手段不符的憨态:“将军放心,奴才别的不行,这点子眼力还是有的。照楹娘子性子纯良,却是个有主见的,奴才跟着她,定不会给主子添麻烦。”
他说着俯身,单手提起两个刺客的後领,像拎着两袋米般往墙角阴影处走去,“这些东西得处理干净,免得污了娘子的眼。”
姜青野没动,只是站在廊下看着他利落处置尸体,目光却不自觉飘向屋内。
窗棂上映着两道纤细的身影,照楹正忙着给悬黎倒茶,动作轻柔,而悬黎坐姿闲适,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杯沿,两人低声说着什麽,偶尔传来几声轻笑,竟让这刚染过血的庭院多了几分暖意。
他收回目光,心下少安,连日来悬黎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今日对着温娘子,卸下几分防备,难得松快了些。
屋内,照楹将一杯温热的雨前龙井推到悬黎面前,鼻尖萦绕着茶香与兰香交织的清雅气息,方才廊下的血腥气总算被彻底冲淡。
“你在雾庄那战火纷飞的地方住了那麽久,又马不停蹄地赶路回京朝堂平叛,定是没好好歇息。”她看着悬黎眼底淡淡的青黑,语气里满是心疼,“今日既然来了,便在我这里好好歇半日,什麽都别想。”
悬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香醇厚,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连日来的疲惫。“好。”她应得干脆,目光扫过屋内陈设,墙角的兰花长势喜人,窗台上摆着几卷摊开的书,砚台里还凝着半池墨,处处透着生活的烟火气,“你这里倒是清净,比毅王府和宫里都自在。”
“不过是个普通女儿家的闺房罢了。”照楹笑了笑,指尖划过桌面的雕花,谦虚得有些言不由衷。
二人相识的年头太长了,一个眼神便足以知道对方在想些什麽。
悬黎看得出来照楹眼底淡淡的忧虑,哪怕她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掩饰得很好,悬黎甚至都知道她在愁什麽。
悬黎转了转自己手中的茶盏,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意一般提道:“今日陛下还没醒,情况似是没有好转,我为了避嫌,未登垂拱殿,不知情形究竟如何。”
“陛下还没醒?”照楹诧异,“我下的毒在那茶叶里,都未进陛下的嘴里,而你从前那一道,福安已经给陛下解了,他绝不会违拗你。”
“是啊,为什麽呢?”悬黎双手托腮,十分无辜地看着照楹。
照楹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你的意思是说,是云雁左右了这件事?”
照楹多少年没发出过这麽尖利的声音了,悬黎都微微瞪大了眼睛。
“咱们这位拥护陛下的英王殿下前几日特意来太尉府找我的麻烦了!”
照楹像是个在外受了欺负回家告状的垂髫小儿,被勾起了怒气和委屈,语气都急迫起来,“他来质问我是不是有不臣之心,话里话外指责我女子之身竟然妄图染指政事,末了还装腔作势地要我饶过贤妃肚子里的孩子!”
哪怕已经过去了许多日,哪怕是照楹这样温婉大气的女子,提起云雁的种种还是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怒锤萧云雁狗头。
“我算是知道了,我在他心里究竟是个什麽模样。”
照楹没好气地想,她在萧云雁心里,俨然是个野心勃勃丶诡计多端丶草菅人命的蛇蝎女子。
“他都快把维护官家四个字刻脑门上了,他?他会出手加重陛下的伤情给咱们创造机会吗?”
天要下金子了吗?
悬黎被照楹陡然拔高的声音惊得眨了眨眼,指尖捏着的茶盏轻轻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望着照楹气鼓鼓的模样,眼底漫开笑意,伸手捏了捏她拍了拍照楹的手:“瞧你这模样,我已经能想象他说这话时的气人样子了。”
悬黎与她同仇敌忾,“你我三人一同长大,难道他还不懂你的为人吗?我可是记得云雁还曾同陛下力争要娶你为妻呢,他竟然不懂你吗?”
“娶我?”照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脸上腾地泛起红晕,随即又被怒气取代,“他想得美!等我以後位列三公,俊美妖孽,温柔魁梧,出挑的郎君我一样养一个,一旬日不重样,不劳英王殿下为我费心!”
悬黎被她这番豪言壮语逗得“噗嗤”笑出声,指尖点了点她泛红的脸颊:“好哇,等你位列三公,我便帮你搜罗天下俊才,凑够一旬不重样的郎君,叫他萧云雁痛心疾首,悔青肠子。”
“这可是你说的!”照楹立刻顺坡下驴,方才的怒气消散大半,只馀几分半冷着脸,“到时候我要让他知道,错过了我温照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话虽如此,她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边缘,眼底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怅然。
一同长大的情意,她能接受任何人来与她说那番话,唯独不能接受那人是萧云雁。
而那番话不论是不是他的真心话,既出口了就没那麽好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