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庄暗牢我伤在肩。
詹相公和傅知州,被悬黎决绝的豪言壮语激起了入仕前的雄心壮志。
朝堂起落经年,早忘了在书院里苦读时立志为民请命的自己是什麽样子了。
为了在朝堂之中步步向上,学会了和光同尘,学会了缄口不语。
其实也学得并不好,若是学得好此刻该在文德殿议政,而非以文官之身,在千里之外统军。
小小女子尚有为民为城殉葬的觉悟,况大丈夫乎。
二人匆匆与悬黎告别,往城门去了。
“朝廷要员,竟被你这三言两语左右了思绪,这心智比我,也强不了多少。”思芃拎着一只药箱从後堂出来,耸了耸肩。
才进军营没几日,连耸肩这样十分不闺秀的动作也做得出来了。
“焉知他们没有这样的心气,不过是我的话正中下怀而已。”
思芃眨了眨眼,“你倒不怕他们在半路上回过味来变卦。”
悬黎在一旁看着思芃从药箱里取出一卷纱布,慢条斯理地整理着。
她的手指纤细,这几日握药杵丶执银针,指腹变得有些红肿,触到纱布时,需得仔细拈拈才能感觉到布料细微的纹路。
悬黎学着她的样子拈一拈,“他们变不变卦,不重要。”
她擡眼看向思芃,眼中墨色翻滚,“重要的是,此刻他们愿意去城门守着。这城墙上多一个文官的心气,就多一分让士兵们撑下去的底气。”
悬黎垂眸算计的模样让思芃怔了怔。
萧悬黎,越来越像大娘娘了。
“王妃与朱帘呢?”这种时候,这二人才不会被悬黎三言两语哄住,必定是要和她在一起,进退一处才对。
“昨夜被我送走了。”悬黎帮她扣好了药箱盖子。
她将阿娘送离京城,目的地可不是雾庄。
如今雾庄风息渐歇,又聚了一衆渝州旧部,阿娘自然是要往她要去的地方去。
秦家二郎,离家太久,也该回去了。
“王妃怎麽肯走?”思芃诧异极了,连声音都急促起来。
“唔。”悬黎一时无言,走自然是不肯走的,于是她用了些手段,把昏迷的阿娘送走了。
“反正自有我的道理。”悬黎故作高深道。
思芃手里的茶盏咣一声砸在案上,她瞪大了眼,语气里满是嫌弃:“你能有什麽道理呢萧悬黎?那可是你娘!你的道理还能大过她的?”
悬黎将茶盏摆正,茶盏的缺口划过指尖,泛起细微的疼。
她戏谑道:“大不大得过阿娘我暂时无从知晓了,但没能大过杨医官。”
她顿了顿,擡眼时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柔色,“我还以为你昨日会走。”
她半遮半掩地透露那麽一丝半点的京城乱象,她以为思芃会顺从地回京城去。
无论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还是为了……陛下。
结果思芃完全不为所动。
“我的立场不变,萧风起抛下我的时候,便不值得我再为他做什麽了,家人拿我当棋子,我不会再回那棋盘上。”
她的退路,是悬黎给的,她头顶的那道天光,也是悬黎替她划开的,她要与这样为她的萧悬黎肝胆相照。
悬黎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被突然振翅之声掩住。
海东青扑闪着翅膀飞进来,盘旋一圈,稳稳落在悬黎肩头,通人性的鸟儿精准地抓住了肩上绣着的宝相纹。
腿上绑着的淡黄丝縧落在悬黎眼底。
“得手了。”悬黎帮思芃拎起她的药箱,“走吧,接下来的事,该我出场了。”
二人从内堂穿过,一路向西,悬黎越走越快,思芃不明就里,但紧紧跟在她後头。
二人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县衙,在牢房外停了下来。
“我还当此处竟然只是个摆设呢,谁被关在此处了?”思芃来雾庄许久了,从没见过成将军啓用此处。
牢房外的风卷着沙砾撞在木门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困兽的哀鸣。
悬黎将海东青腿上的淡黄丝縧解下,指尖抚过丝縧上绣着的细碎纹路,这是她与姜青野约定好的暗号。
她将丝縧塞进袖中,想了想又将药箱还给思芃转身对思芃道:“你还是重回正堂去,若詹丶傅二位大人问起,便说我想在城中转转。”
思芃攥着药箱的铜扣,指节泛白,目光扫过牢房厚重的木门,门板上满是斑驳的划痕,缝隙里似乎还渗着陈年的霉味,风一吹,连空气都变得凝重。
“你一个人进去?”她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这里连个守卫都没有,万一里面的人……”
悬黎擡手按住她的胳膊,指尖带着刚从海东青身上蹭到的细羽,轻轻蹭过她的衣袖。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