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翁明眼鉴闲拙
卫璇刚回到榆林巷新居不久,门房便来报,说有位姓秦的师傅在门外,瞧着……不太像善茬。
卫璇闻言,倒是笑了,吩咐道:“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秦师傅那高大却不修边幅的身影便出现在院门口,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卫璇便在院中等他,上前两步,道:“这个时辰请秦师傅过来,实在冒昧。”
秦师傅看到她後,只一句:“你知道就好!”
卫璇微笑道:“秦师傅远道而来,可有先用过晚膳?”
秦师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个时辰,你问我吃没吃晚饭,还不如问我吃没吃早饭!你是要请客吗?”
“是我的不是。”卫璇转头便对云袖吩咐道,“去厨房看看,有什麽肉食和面点,尽快给秦师傅端些过来。”
“哎,算了算了!”秦师傅却大手一摆,“老子不是来讨饭的。诶,我说——那臭小子呢?”
他脑袋习惯性地左右转动,目光在院子里扫视,“又躲哪个犄角旮旯里练他的破功去了?老子来了,他也不出来迎迎?”
卫璇道:“他出去了。”
“出去了?”秦师傅的兴致肉眼可见地跌了下去,悻悻道,“这木头桩子,跑得倒快!该不会是知道老子要来寻他晦气,提前溜了吧?”他兀自嘟囔着,仿佛卫竹不在,他专门跑这一趟就损失了半数乐趣。
卫璇闻言,唇角微弯,道:“许是知道您这位名师驾到,自觉功夫尚未纯熟,怕在您面前露了怯,索性躲出去加紧用功了。”
秦师傅对此话很受用,嘴角忍不住往上扯了扯,却又立刻强行压下,故作不耐烦地摆摆手:“少来这套!那小子要是真知道敬畏,刚才就该在这儿候着!”
他没好气地走到院中的石凳旁,大马金刀地坐下,自己拎起石桌上的茶壶,也懒得找杯子,对着壶嘴就灌了几口凉透的茶水。
“呸,什麽玩意儿,凉飕飕的。”他嫌弃地放下茶壶,这才正眼看向卫璇,“我说丫头,突然派人叫我来,又不具体说是什麽事,你到底要干嘛。”
老实说,要找秦师傅的踪迹,还真不怎麽容易,还是一月前卫璇让人去寻了谢清晏,谢清晏也是让人找了一段时间,才在秦师傅常出现的一间小木屋里蹲到的他。
卫璇在他对面坐下,也不绕弯子,道:“是想请秦师傅,教我些能暂时将人制住的功夫,比如,点xue这种的。”
秦师傅闻言,眉毛一挑,道:“哟?你学这个干嘛?你想对付谁啊?你身边不都跟着个顶能打的了吗?还用得着你亲自出手?”
卫璇解释道:“他总不能十二个时辰都寸步不离。万一有落单的时候,多一分自保之力总是好的。”
秦师傅心里嗤笑一声,心想那小子舍得让你落单才怪,但眼下看卫竹确实不在,便顺着话头问:“行吧,你要想学,教你也行!”
卫璇见他答应,露出笑来,随即沉吟片刻,却是委婉地说道:“若……遇到的是卫竹那般水准的高手,该如何应对?——不求伤敌,只求能让他暂时无法行动片刻,便足够了。”
秦师傅眼睛瞬间瞪圆了:“像他那样的?丫头,你口气不小啊!你知道想定住他那种级别的,有多难吗?除非是有什麽特殊原因…咋的,你这是得罪了哪个隐世不出的老怪物了?像他这麽能打的,江湖上可没几个!”
卫璇垂下眼帘,避重就轻地找了个借口:“世事难料,未雨绸缪罢了。或许是生意上的对头,雇来了这等人物呢?”
秦师傅将信将疑地瞅着她,总觉得这丫头没说实话。但他是个武痴,一谈到精妙技法就来了兴致,何况这丫头是谢家那小子的人,他也懒得深究。
秦师傅摸着下巴,摇了摇头:“啧,要是对付他那种级别的,光靠寻常点xue,指头刚挨上他皮肉,他内力一震,你自个儿手指头不断算你走运!还想定住他?门儿都没有!”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不过嘛……点xue不行,可以换个路子。老子这儿有个取巧的招,不跟他硬碰硬。它不封xue道,专打气血交汇的‘节点’,叫做——‘截脉手’。”
“截脉手?”卫璇重复了一遍。
“对!寻常点xue,是封堵xue道,阻滞气血。遇上内力深厚的,气血一冲即开。”秦师傅道。
他伸出食指,虚点向卫璇手臂几处位置:“我这‘截脉手’不同。它不封xue,而是将一股劲力透入气血运行的关键节点。”
“这股劲力会扰乱气血正常的流转节奏,”他五指猛地一张,做出一个紊乱的动作,“中者会觉浑身气力瞬间被抽空,筋骨酸软,无法发力,顶多也就神智清醒,呼吸无碍。”
卫璇叹道:“好厉害。”
秦师傅道:“那当然!我告诉你,这可不是硬性阻塞,而是打乱了运行规律,所以哪怕那人内力深厚,也需花费时间重新导顺气血,无法立刻冲开。”
卫璇兴奋,忙问:“此法能制住多久?”
秦师傅收回手,颇为自得地晃了晃,“对付他那样的,小半炷香内,他休想动弹分毫。怎麽样?够你逃个命了吧?”
然而卫璇学这个,并不是为了逃命。她微微蹙眉,显然在权衡:“只有半柱香?不能再多些?哪怕再多半柱香也好。”
秦师傅一听,差点跳起来,瞪着眼睛道:“嘿!你这丫头!你听听你刚才要求的是定住什麽样的人物!那是寻常阿猫阿狗吗?半炷香诶!你当是街边卖的大力丸,还能讨价还价?老子这手绝活,多少人想学都没门路!能让他那种级别的瘫上半炷香,你出去打听打听,江湖上有几人能做到?你能学会,就偷着乐吧!”
卫璇见他反应激烈,知道这恐怕确实是极限了,便不再坚持,点了点头:“好,半炷香便半炷香。请秦师傅赐教。”
秦师傅这才气顺了些,哼哼道:“这还差不多!来,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学不学得会,看你自己的造化!”
卫璇凝神细观,将秦师傅的手法丶运劲路线认真记在脑中。然而知易行难,这截脉手对发力技巧要求极为苛刻,她反复练习,不是劲力涣散,便是落点偏差。
时间便在一次次尝试与纠正中悄然流逝,直至月上中天,她也只是勉强摸到了门槛,能将力道凝聚起来,却远谈不上精准娴熟。
她甩了甩因反复尝试而有些酸痛的手腕,轻蹙眉头叹道:“这手法对力道与角度的要求,实在精妙非凡。”
秦师傅抱臂站在一旁,闻言挑眉:“怎麽,这就想打退堂鼓了?”
“岂敢。”
秦师傅笑道:“早说了,这个东西不好学——”
卫璇道:“正是因为它精妙难学,才更显秦师傅您手段高超。若非名师在侧,亲身指点其中关窍,只怕我对着图谱苦练三年,也未必能窥得门径。只是学生愚钝,恐怕还需劳烦师傅,再示范一次那第三式气血引导的诀窍。”
秦师傅被她这番不着痕迹的奉承说得通体舒泰,脸上的不耐也散了些,嘴上却仍道:“哼,丫头嘴巴倒甜。罢了罢了,看在你尚知好歹的份上——喏,瞧清楚了,这可是今晚第四遍了!”
他正要再次演示,动作却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他上下打量了卫璇几眼,撇撇嘴,兀自从那脏兮兮的袖袋里摸索起来,掏出一个小瓷瓶。
那小瓷瓶刚掏出来时,就发出些许空荡的碰撞声,听起来里面并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