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认真,过分认真,慎重且强硬。
他不会允许她敷衍,或者欺骗,所以她不必考虑如何去编一个谎言戏语了。
明明被钳制着,尹昭却忽地喘过了气。
好似终于卸下了沉重不堪又密不透风的陶制面具,做回真实,也不必再害怕。
她自幼与谎言共生,从没给过人信任。
刚记事,就生活在家庭美满父母恩爱的谎言里,知道真相,却不允许说出真相,父母亲昵慈爱的目光,像长期服用成瘾的止痛药,让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哄骗自己。
等到这谎言维持不下去,就换成另外的谎言,一切都因为他们爱她,她百口莫辩,终于明白那些亲朋好友根本不需要真相,只是想听一个颂扬父爱母爱的故事,于是她学会说别人想听的谎言。
後来长大了,她遇见了许多人,却始终一个人,没有人可以说一说真话,秘密越积越厚,谎言越织越密。
谎言是她的盾牌,也成了她的底牌。
只要她还有没被识破的谎言,她就不会输到无路可退。
唯独与他,兜兜转转,那麽多谎言都被不留情地拆开戳穿,他居然还在拥抱她。
尹昭不想去思考了:“岚岚买给我的。”
她又说了好些细节,琐碎而真实:“她在我这住了两天。这些山林风景,她没兴趣,觉得无聊,也觉得我无聊,就在网上下单寄了来。”
说到这,尹昭向後仰了点头,语气较真:“你别怪她,别找她麻烦。”
沈宥喉间低嗯,淡淡应下。
他不许她看他,指腹摁回她的下巴尖。
背後再次响起他的声音,克制冷静,与问题绝不相符:“她下单时,问过你的喜好吗?是你想要的吗?”
尹昭感觉自己似乎走向了冰冷肃穆的法庭,法官端坐高处在向她发问,衆目睽睽丶凛然无私。
可她看不见法官的表情了,无法去揣度法官大人会更青睐什麽回答。
她只能信任他,信任他不会判她有罪。
无论她给出什麽回答,不完美的,怯懦的,矛盾的。
她可以信任他的。她的法官大人,知晓她所有谎言,甚至为她分担过谎言。
他会爱谎言之下的那个她,不完美的,怯懦的,矛盾的。
她需要一个法官,公正又偏袒。偏袒她。
尹昭的双颊与耳後烧了起来,眼眶里翻涌起不知名的酸涩,她尝试去压制,听见一个小声的模糊的真实的自己:
“问过的。她给我介绍过材质丶功能,还有品牌,让我选的。”
她恍惚地说:“我自己选的。”
这答案很轻,却在两人的脑颅里都坍塌出巨响。
呼吸微顿再起时,沈宥的提问依旧充满理智,严密到不近人情:“试用过吗?和你想象的体验一致吗?”
她摇头,在静谧里晃出游鱼一般的影子。
“还没。我不记得拆了快递随手放哪了。
“有天晚上找过一次……没找着。”
很好。很诚实。
束缚她的镣铐忽然卸下。
沈宥轻柔挽上她耳边碎发,食指擡起她下颌,垂眸细细看过她面庞,有点惊惶,有点怅惘,都比愉悦多些,但没有太多抗拒。
于是,他吻了下她的唇角。
诚实值得被嘉奖,她该得到她想要的。
揽上她的腰肢,抄过她的膝弯。
沈宥打横抱起了她,如同在夏日游园会的水池里捞起一只金鱼。
她知道吗,在人类的另一种语言里。
掬い与救い,捞起与救起,是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