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证
朝堂之上,一场关于火灾缘由及後续问责的暗流正在涌动。
这日,宴雪深在柔嘉殿的偏殿内召见了负责调查此事的宗正寺与内侍监首领。谢霜序则在内室陪着云朗,隔着一道珠帘,外间低沉而清晰的议事声隐约可闻。
“陛下,经查,火源起于西北角库房,乃雷击引燃堆积的陈旧绫绸所致……”宗正寺卿的声音带着谨慎。
“雷击?”宴雪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下的冷意,“玉华行宫建成数十载,历经风雨,何以此次偏偏引燃库房?库房值守之人何在?日常巡检之责又是如何履行的?”
一连串的发问,让外间的气氛瞬间凝滞。谢霜序在内室轻轻拍着孩子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知晓,宴雪深动怒了。这场火,险些夺去他们母子性命,更伤及帝王自身,绝非一句天灾便可轻易揭过。
内侍监首领的声音带着惶恐:“回陛下,那日库房值守的侍监二人……已葬身火海。日常巡检记录……有疏漏之处,奴婢失察,罪该万死!”
“失察?”宴雪深冷笑一声,“一句失察,便能抵消这弥天大祸?传朕旨意,内侍监相关官员罚俸降职,宗正寺监管不力,一并论处。所有宫殿,给朕彻查防火隐患,若再有疏漏,严惩不贷!”
他的处置干脆利落,带着帝王的雷霆手段。谢霜序在外间听着,心中并无波澜,甚至隐隐觉得理应如此。那日火海的恐怖,他亲身经历,任何玩忽职守都不可原谅。
议事完毕,臣子退下。宴雪深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转身走入内室。
谢霜序将已然睡熟的云朗轻轻放入摇篮,起身走到他身边,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
“都处置完了?”他轻声问。
“嗯。”宴雪深接过茶盏,指尖触及他微凉的指尖,很自然的握住,拉着他一同在窗边坐下,“总要给朝野上下一个交代,更要杜绝後患。”他看着他,语气缓和下来,“没吵着你和云朗吧?”
谢霜序摇了摇头:“政务要紧。”他顿了顿,看向宴雪深,“陛下处置得……很公允。”他本不想妄议朝政,但此刻,却觉得应该说些什麽。
宴雪深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眼底泛起笑意,握紧了他的手:“能得到皇後首肯,我很开心。”
正在此时,宫人通报,几位内阁大臣有紧急政务求见。宴雪深眉头微蹙,显然不想离开。
谢霜序却轻轻抽回手,替他理了理微皱的衣襟,语气平和:“国事为重,陛下快去吧。臣妾和云朗在这里等你。”
他的动作自然,话语体贴,不再带着从前那种疏离的恭顺,而是发自内心的理解与支持。宴雪深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熨帖,终于起身离去。
晚些时候,宴雪深处理完政务回来,竟看到谢霜序坐在他平日批阅奏折的书案旁,手中拿着一卷书,而在他手边,还放着几本他白日里翻阅过的,关于北狄事务的奏疏。见他进来,谢霜序放下书卷,神色如常:“陛下回来了。”
宴雪深目光扫过那几本奏疏,心中一动。他的霜序,并非对朝政一无所知,谢家当年亦是书香望族。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霜序,”他走过去,拿起其中一本奏疏,语气随意却带着试探,“关于北狄归附後,如何安置其部衆,朝中争论不休。或主分化,或主怀柔,你……如何看待?”
谢霜序微微一怔,擡眼看他。烛光下,宴雪深的目光是认真的,并非玩笑。他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道:“《左传》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然,魏征亦谏太宗,竭诚则胡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他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宴雪深眼中光芒闪动。谢霜序没有给出具体策略,却引经据典,点出了问题的核心。既不能天真地全然信任,亦不能一味压迫导致离心。这与他心中权衡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笑着揽过他的肩:“皇後一言,令朕茅塞顿开。”
谢霜序耳根微热,垂下眼眸:“臣妾妄言了。”
自此之後,宴雪深待在柔嘉殿时,偶尔会与谢霜序谈论些朝中事务,或是各地风物。
谢霜序多数时候只是静静聆听,偶尔才会谨慎的发表一两句见解。宴雪深发现,他的皇後不仅才思敏捷,看问题的角度也往往独特而深刻。
这种超越寻常夫妻,近乎知己的交流,让宴雪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契合。
他不再仅仅将谢霜序视为需要呵护的爱人与孩子的母亲,更开始欣赏并尊重他独立的思想与灵魂。
而谢霜序,也在这种无声的信任与平等的交流中,渐渐找到了除却皇後身份与母亲职责之外,属于自己的那份价值感。
同心同德,同舟共济。这也许才是夫妻一体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