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里飞”掠过层云,下方山河渐次分明。
李不言识海中那点涟漪的感应,愈清晰。这一次,不似西北荒村的死寂腐朽,而是带着一种锐利、一种被强行扭曲的“秩序”,如同上好的锦缎被拙劣的针法缝补,看似完整,内里却已经纬错乱,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僵硬。
波动源头,指向蜀中。
并非荒山野岭,而是一处名声不显,却底蕴颇深的宗门——剑阁。
剑阁以剑立道,门人弟子皆修一口本命剑气,虽不及点苍、青城那般威名赫赫,但在蜀地也算是一方豪强,向来以传承严谨、门风清正自居。这样的地方,竟也会被归墟的扭曲之力侵蚀?
李不言目光微凝。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浪里飞”悄然降下云头,落在剑阁山门之外数十里的一处小镇。他依旧敛去一身神异,如同一个寻幽探秘的普通旅人,缓步而行。
越是靠近剑阁山门,那股扭曲的“秩序”感便越是明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锋锐”,并非剑气应有的凛然堂皇,而是一种刻板的、压抑的、仿佛万物都必须循着固定轨迹运行的僵硬法则。
小镇上,往来的剑阁低阶弟子不少,但他们大多行色匆匆,面色紧绷,彼此间少有交谈,即便交谈,声音也压得极低,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仿佛在时刻检视着自己与他人的言行是否合乎某种“规范”。
这与李不言听闻中那个虽严谨却不失生气的剑阁,大相径庭。
他在一间临街的茶棚坐下,要了一壶清茶,看似随意地打量着过往行人。
邻桌,坐着两名身着剑阁服饰的年轻弟子,正低声交谈,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听说了吗?昨夜又有一位内门的刘师兄被戒律堂带走了……”
“嘘!慎言!刘师兄不过是演练剑招时,未完全依照《基础剑典》的规制,多了一式回旋……据说,被判定为‘剑心不纯,意图叵测’。”
“可那式回旋明明使得剑招更为圆融凌厉……”
“圆融?凌厉?”另一名弟子声音带着一丝恐惧的颤抖,“张师弟,你忘了戒律长老的训诫了吗?‘规’便是‘规’,‘矩’便是‘矩’。剑阁之剑,唯有恪守古法,不容一丝一毫的更改与逾越!任何‘变通’,皆是入魔之兆!”
那张姓弟子张了张嘴,最终颓然低头,喃喃道:“可是……可是这样练下去,我们的剑,还是‘活’的剑吗?我感觉……感觉自己的剑气,越来越像……像木头了。”
像木头。
李不言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中的神色。
这形容,很贴切。这弥漫在剑阁上下的扭曲“秩序”,正是在将原本灵动、充满无限可能的“剑意”,强行固化、僵化,如同将活生生的人,抽去神魂,制成只会遵循指令的木偶。
这绝非剑阁原有的传承之道。定是那归墟扭曲之力作祟,而且,其源头恐怕已经深入剑阁核心,甚至……影响了执掌权柄之人。
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远处那座笼罩在无形压抑氛围中的剑阁山门。
戒律堂?
看来,得去这“规矩”最森严的地方看一看了。
夜幕,很快降临。
剑阁之内,巡夜的弟子队伍步伐整齐划一,如同尺子量过,连衣袂摆动的高度都几乎一致。他们的眼神在夜色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不像是守护宗门的修士,更像是一群恪守程序的傀儡。
李不言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清风,无声无息地掠过重重殿宇,循着那股扭曲波动的核心,来到了位于剑阁后山的戒律堂所在。
戒律堂是一座黑石垒砌的宏伟殿宇,庄严肃穆,此刻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殿外守卫的弟子,气息比其他地方更为刻板僵硬,眼神空洞,仿佛只剩下执行命令的本能。
而那股扭曲波动的源头,正从戒律堂深处,源源不断地散出来。
李不言隐匿身形,如一道虚幻的影,轻易避开了外围的守卫,潜入殿内。
殿内灯火通明,却更显阴森。两侧墙壁上不再是记载功勋或剑诀的壁画,而是刻满了密密麻麻、冰冷无情的戒律条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檀香,却又带着一丝腐朽的气息,吸入肺中,竟让人心神不由自主地紧绷,生出一种必须遵循某种规则的强迫感。
他穿过前殿,向着波动最强的深处走去。
在一扇紧闭的、刻画着无数锁链与戒尺图案的巨大石门前,他停下了脚步。波动,就在门后。
门前,站着两名老者。
一人身着戒律堂长老服饰,面容古板,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着金丹期的威压,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秩序”之力。他便是如今剑阁戒律堂的座,铁无赦。
而另一人,则让李不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那是一个身着洗得白的青袍老者,须皆白,身形瘦削,背后斜挎着一个长长的、以灰布包裹的条状物。他气息内敛,看似平凡,但李不言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深藏不露的锋芒,以及……一丝与这周围扭曲秩序隐隐对抗的、微弱的清明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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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长老,你深夜来访,一再质疑戒律堂规条,究竟意欲何为?”铁无赦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那被称作墨长老的青袍老者,抬起浑浊却隐含精光的眼睛,看着铁无赦,缓缓道:“铁师兄,规矩是死的,剑是活的。如今的戒律堂,规矩大过了天,甚至大过了剑道本身。长此以往,剑阁的剑,就要断了。”
“荒谬!”铁无赦厉声喝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正是有了铁一般的戒律,剑阁才能传承至今!墨守,你身为传功长老,不思维护宗门法度,反倒在此蛊惑人心,莫非你也……剑心已堕?”
最后四字,他咬得极重,带着森然的杀意。
墨守长老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叹了口气,他背后的灰布包裹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震颤了一下。
“铁师兄,你可还记得,我们年少时,于后山瀑布下练剑,你曾言,剑之道,在于‘心之所向,剑之所往’?那时的你,剑锋何等恣意张扬?如今……你的剑,还听得懂你的‘心’吗?”
铁无赦身躯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迷茫,但瞬间便被更深的冰冷与偏执覆盖。
“年少轻狂,不识大道!墨守,休要再提往事!念在你我曾为同门,立刻离开戒律堂,否则……休怪我不讲情面!”
墨守长老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石门,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转身蹒跚离去。那背影,萧索而坚定。
李不言隐在暗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