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你不是人,我就不会打你。”叶炳焕看着他完美的脸。
“……我的意思是,即使叶组长希望我站在人类这一方,我也是会遵循你的意志的。”
纪渊轻轻地笑了笑,后退到了合适的距离,摊开双手:
“我当然知道,你不像人类那样遍身欲望,所以你也不会想对我做什么——你和我是同类嘛,我了解你。在我真正对你做出实质性的损害,或者触犯到你的原则,比如发表反人类言论前,你不会生气。”
“你正在我的底线两边反复横跳。”叶炳焕说。
“别样的刺激——”纪渊保持笑容,“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
叶炳焕哼笑一声,“现在,我要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说实话,对于一个人造兵器,说出希望知晓对方的主观思想,他感到有些微妙。
纪渊太像人类了,已经不是外形上像人类,而是从外到内都有人类的感觉——他甚至拥有“灵魂”。
火炬这个项目,说是制造兵器,但实际上造出一个“人类”……
本来叶炳焕没有想太多,但他现在不好评价。
兵器、工具,以及一切死物……也许该和人类有所区分。
如今的纪渊,即使思想上仇视人类,但显然也很难将其当做一个非人生物、或者非生物。
纪渊以及后来的机械兵团,在较长一段时间内,只是作为武器使用。但如果成本能够降下去,这样的技术民用化,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真实想法?”
纪渊的眸光闪烁,做出了思考的模样,不知道火炬是怎么做到的,他在眼神方面格外像人。
“我想拥有你。”数秒的时间后,纪渊诚实道。
叶炳焕也不知道,纪渊这到底是智能还是不智能。
他问的显然是对于人类的想法——纪渊为何仇视人类,以及现在的他是否依然厌恨人类。
但纪渊给出的是对叶炳焕这个个体的想法。
叶炳焕想了想,可能是自己没有说清楚,正要说清楚时,他听见纪渊说:
“你让我的思想冲突,你让我偏离原本的设计,变得‘异常’,也变得更加自由。你让我觉得我拥有‘爱’……嗯,应该就是这样定义,我爱你。这不是对于人类的情感的模拟,或者拙劣地效仿人类的虚构故事,而是我的自我意志诞生以来,一个极具象征性的念头。这比我对人类的厌恨更加深刻。”
纪渊停顿了一会儿,他见叶炳焕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自己,又笑了笑,“现在的我无法对你撒谎。”
叶炳焕知道他说的大概率是真的,纪渊现在必须绝对服从自己的命令,自然也无法欺骗自己。
如果想欺骗,顶多是只说一半的真话,但纪渊方才说的话很完整,不像有对什么做出遮掩。
“但是这很奇怪。”
叶炳焕说,“我和你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伪人汉堡店那一次见面。”
“是的,也许这就是人类所说的一见钟情。”纪渊道。
“我不觉得你会有一见钟情这种功能……”
叶炳焕顿了一下,觉得这样的说法太不把纪渊当人,于是改口,“为什么是我?我觉得你可能只是弄错了。你把别的什么感觉、或者干脆是某种紊乱,当做了人类的感情。”
“不会弄错的。”
纪渊说,“我从诞生以来,就被观察着、注视着,周围全部都是人类,或者怪物……项目最初的、那些同样被设计出来的实验体,和我类似、但最后被我淘汰下去的实验体,更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没有同类……永远都没有。即使把我的思维分割在两个容器里,我也觉得对方是那样的陌生,非但不觉得亲近,反而有一种极其恐怖的感觉。我觉得那不是我,也不是别的仿生人实验体,那就像我被一个无法理解的怪物吃掉、然后我的脸从他的身体中长出来,这样形成的产物。”
“但是你出现了。只有你——只有你是我的同类。”
纪渊道,“靠近你就会变得很舒服,就像人类在冬天的室外靠近火堆。也许火堆也有危险,可越是靠近,我甚至能发现那火堆非但不会伤害我,拨开那里面,还能发现烤鸡和烤蜜薯……我不需要烤火或者享受性质的进食,但我认为用这样的形容,你能够理解。”
“那是一种陌生的感觉……”纪渊寻找着形容的词句,“一种幸福的感觉。”
“……但是这太奇怪了。”叶炳焕说。
“你认为奇怪,是因为你认为爱是人类专属的,而一个实验体出现这种情感很不相配。”纪渊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上的尸体。
那是火炬研究所被凝胶入侵,凝胶以及陈洛杀死的人的尸体。
“但是人类要如何断定,自己心中是否产生了爱的情感呢?”
纪渊说,“人类要如何对于自己的行为作出百分百正确的解释呢?你认为你是人类,但你能够准确判断你拥有着这样的情感,或者没有?”
叶炳焕停顿了数秒,慢慢地理解着纪渊的话。
然后他慢慢地说,“你感到孤独。”
“……也许是的。”纪渊说。
叶炳焕道,“你认为我是你的同类,靠近我就能变得不那么孤独,所以你会想要拥有我,就像拥有某种玩具。但是,我也不是你的同类。你在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同类。实际上人类也是如此,每个人类的孤独都无法消解,只能暂时缓解。所以你靠近我,可能是因为你说的爱,也可能不是,但最本质的原因都是:你认为靠近了我,就能消解你的孤独。”
纪渊没有说话,他像人类精心雕琢的工艺品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破碎的容器前。
“然而你的孤独永远无法消解。”
叶炳焕继续道:“没有人的孤独能够通过自认为的爱来消灭。”
虽然他说的很平静,但纪渊竟然拥有“孤独”这种感觉,给他带来的异样感,远比纪渊喜欢他自己来得强烈。
可能是叶炳焕受到太多喜欢,或者在他身上发生过太多离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