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哑的呻口今从何序喉咙里溢出来。
她弓身在茶几上,突然开始领悟裴挽棠身上那种爱恨交织,反复无常的痛苦。
那种痛苦越深刻,她的耳鸣越尖锐,穿针引线似的一根根把她的神经串起来,全力拉紧。
“吱——!”
何序疼得一把推开了眼前的茶几,录音设备因为惯性滑到边缘,晃了晃,掉在地上。
“咚。”
邻居阿姨不可思议地看着何序,像是第一次认识她。在她的印象里,何序别说是发脾气,她连大声讲话都几乎没有,日复一日地和被人非议的妈妈、没有人要的姐姐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
“嘘嘘……”
“妈,当是我求你了!你快说好不好,嘘嘘姐才是方偲姐的妹妹,她有权利知道自己姐姐的事!”
“我……”
邻居阿姨眼神游离,不敢和女儿对视。
何序跪坐在地上,像是丢了魂。
晓洁想碰她不敢碰,想说话不敢说,憋红了眼眶。
眼泪掉下来之前,邻居阿姨把心一横,说:“饭馆爆炸和偲偲有关。”
————
当年,因为有蓝琮的指示,鹭洲医院东港分院当晚就把最好的团队组建起来,全力救治方偲,加上已经成为寰泰裴总的裴挽棠的全方位支持,方偲最终没有走到换肾那一步。
她在ICU躺了十八天。
第三十八天状态平稳,转入康复医院。
裴挽棠以每年五千万的慈善捐赠为代价,换了方偲在康复医院最专业的护理,包括身体上的,也包括精神上的。
她的精神异常远没到不可逆的程度,一直以来只是何序没有条件给她更好的治疗;
何序也太累了,注意不到;
方偲小时候对外貌的介意更是让她本能地以为,她的疯癫和烧伤有关。
那就治不好。
就是把全世界最好的医疗团队请过来,也没办法让一个全身重度烧伤的人恢复如初。
她们就这么拖着。
一直拖到裴挽棠出现。
“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病人的幻听明显减少,情绪也平稳了很多,这说明我们的治疗方向是对的。但药物带来的锥体外系反应也逐渐显现,病人昨天出现了手抖和肌肉僵硬的表现。”康复医院的医生通过电话对远在鹭洲的裴挽棠说。
邻居阿姨在医生旁边听着。
裴挽棠刚应酬完,她让司机把车停在离家不远的盘山公路上,隔着夜幕,看向蹲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的何序。
胡代说她晚上多吃了半碗饭,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她不在。
透过监控她也能清楚感受到她听见胡代说她晚上有事不回来时,难以克制的喜悦。
那种喜悦包裹着她。
吃饭的时候,她忍不住在桌下翘了三次右脚,眯了两次眼睛,喝汤也吸吸溜溜的,玩一样,很不乖。
这种不乖她梦寐以求。
这种不乖她痴人说梦。
何序蹦跳着从石板路一头跳到另一头,然后抬头,和公路边模模糊糊的人影对视片刻,转过身拔腿就跑。
“……”
夜色忽然变成腐蚀人心的酸涩在裴挽棠胸腔里翻滚激荡,她坐上车,调大耳机声音:“用苯海索,调整主药剂量。冬天之前,她要保证每周至少两天的绝对清醒。”
冬天之前,她想要何序看见她不是掉头就跑。
冬天太难熬了,她想要何序拥抱。
而方偲的康复,是她挽回何序最后的筹码,和从前拼尽全力想为母亲拿一座有分量的奖杯一样,她又一次开始了孤注一掷的旅程。
从前她失败了,庄和西死了;
现在她又失败了,方偲死了。
谁都没想到当年饭馆的爆炸会和方偲有关,更没想到她会变的疯癫混乱不是因为烧伤无法治愈,不是因为何序执意离开东港,更不是怕妹妹一去不回,而是她为省七十块钱害死了妈妈,害得妹妹无法长大。
“裴小姐,偲偲情况不太对,你方不方便过来一趟?”邻居阿姨火急火燎地给裴挽棠打电话。
裴挽棠只用两个半小时就到了:“她怎么了?”
护工:“病人的精神状态一直在好转,意识清晰,应该是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这些事刺激到她了,她今天一整天没有出病房。”
裴挽棠快步朝方偲的单人病房走,外套被她脱了扔给霍姿,衬衣领口扯一般解开,袖子随意卷在手肘。
她腕上是何序的兔子,和在家是藏着掖着不一样,现在正赤。裸裸地露出来。
方偲对它熟得不能更熟,只一眼,她就像是受到巨大的惊吓一样,抱着头拼命往墙角蜷缩,嘴里不断重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